2015年2月6日 星期五

《全民公審》試閱版

◎ 作\伍薰  \斯奎
 025 ()

第一場的會議將在早上八點十分正式開始,因此大部分的參議員不是在報到後就直接進入後方的議事廳,便是匆匆忙忙搭電梯到辦公室再行折返。周正雄看了看錶,然後通過議事廳大門口以金屬探測器進行的第二次安檢,跨入議事廳。

橢圓球體的議事廳,除了位於中央的圓形討論場之外,周遭則圍繞著一層層漸高而同心的厚重木桌。

周正雄來到自己的位置之後,向後方望過去,一如往常,介於最後一圈木桌與議事廳牆壁間的迴廊空間裡,早有一大群男女站在那裏待命,幾十架連著腳架的攝影機一字排開,讓整個議事廳的每個角落,都逃不出鏡頭的捕捉。

「主流和非主流的媒體,看來全都到齊了。」每當國會有值得關注的議案要表決,那個地方,媒體的編制總會比平常增加個一兩倍。也因而,最外圈站著的人數,幾乎要相當於在場開會參議員人數的一半左右。

然而,儘管兩黨都對旗下參議員發動第一級動員令,還是有不少參議員姍姍來遲。原定八點十分召開的會議,也延遲到了八點二十六分,到達法定開會人數的時候才正式開始。

整個院會,就在雙方不斷的激辯之中展開。由於潟湖「溫和開發案」已成為自由黨的主打方案,因此周正雄只得坐在自己座位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敵對黨的參議員們起身發言,好對抗公眾黨提出的潟湖『肅清修正案』。

直到約莫九點,所有的參議員才總算進到議事廳裡,身為主席的參議院長劉信安,才決定開始今天的表決程序。

早點表決早點完事吧!

周正雄一再低頭看錶,略顯不耐地等待著,事實上他已經準備好兩套劇本,不論哪一方獲勝,他都能夠依據局勢,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發言。一切都已經備齊了,所需要的只不過那個該死的表決結果,相對於自己的效率和決斷力,議事體制宛如牛步的進程,實著讓年輕的他感到一種煎熬般的難耐。

好不容易,又過了半個小時,終於開始決定表決方式的討論,至於到底是記名投票或者是不記名,大概又得要花費上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來進行。

「真是缺乏效率。」看著眾多同僚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也可以吵上個老半天,周正雄再度低聲嘀咕。

眼看著公眾黨的黨團召集人吳遠珊正在同兩名參議員討論,一面朝自己這邊看來,周正雄索性把椅子轉向一側,大大地伸了懶腰,然後將兩隻手放在後腦勺,顯示出自己的自在。

只怕這場表決 ——­­ 極有可能以記名表決方式進行。而在這之後,下午黨團就會立即召開記者會,對自己做出開除黨籍處分了吧!

「那就開除吧!民眾會看到我周正雄與公眾黨的差別在哪裡,以及周正雄與『逢公眾黨必反的』自由黨之間的差異,你們越是打壓,對我的選情卻是幫助。」他望著黨團召集人,冷冷咧嘴笑著,然後在嘴角裡這麼低語著。

與他所預期的相反,表決採取不記名方式進行,而這也代表著:所有的參議員必須要輪流從自己的席次上面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中央的小帳棚完成投票動作之後,才會開始開票;而根據部分議員走路的速度推測,光是投票的過程,大概又得要花掉至少一個半鐘頭以上的時間。

這讓周正雄感到更加難耐,他寧願用光明正大的記名投票,直接把自己的抉擇展現給黨團召集人,也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刻,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漫無目的的等待上。與其看著這些同僚們一個一個繞場,伸展台上的時裝模特兒走秀不僅賞心悅目多了,而且還令觀賞者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他雖有股衝動想要即刻離開議事廳,不過在這個時候推開大門,似乎不是個正確的時機。要是造成沒有必要的誤解,而讓局勢的演變超出掌控範圍,那可就糟糕了。

因此他只有坐在那張柔軟的沙發椅上,盯著自己的同僚一個一個踏著步伐走向中央投票區。

有些參議員走路的樣子,就像個心事重重的老人,他們的步調可以說是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輕重都恰如其分,卻也讓人感受不到力量。他們的神情若有所思,彷彿這段前進的路途,是他們走馬看花旅程的一小部分。

也有年輕的女參議員穿著一雙高跟鞋,配上珍珠白的套裝,走起路來扭啊扭的,如果踏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應該會發出那振奮人心、卻也有些誘惑的叩叩脆響。只可惜議事廳裡鋪滿了厚重的絨毛地毯,使得這別出心裁的肢體語言,失去了用武之地。

有些人則縮著肩膀,一面走還四處張望,朝著周遭的同僚不斷點頭,周正雄知道這些人多半八面玲攏,誰也不願得罪,即使在這樣嚴峻的對決場合,還勉強以圓融的姿態來掩飾自己的真正意圖。事實上,有幾票不能確定拉到的票,就屬於這些議員的。周正雄看他們一會兒與自己點頭,一會兒看向黨團召集人,過一會兒又面向自由黨那邊,可完全猜不出來,他手頭上這一票,到底會投給原案還是修正案。

還有一些參議員,他們昂首闊步地前進,毫不猶豫地來到小帳棚邊,在煞有其事地完成了圈選作業之後,走出小帳蓬來到票櫃前,卻又刻意地將選票攤開面對特定方向。這樣刻意表明立場的作為,其實正是周正雄預設好的做法。

與這位投票的同僚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他不僅會這麼做,還要做得更慢,讓攝影師有機會可以調整焦聚,拍攝到他選票裡的答案。

然而,就在他這麼思索的同時,一串連續的震響聲卻傳入了他的耳膜,同時,他靠在木桌上的手肘,也察覺到微微震動從桌面上傳來,擺在桌上的手機、資料夾也跟著震動華到桌沿。

「有事?」他立刻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那裏是議事廳的左後門,也就是在參議院門廳報到之後,可以直接進入議事廳的那個入口。

門邊的記者們顯然也聽到了什麼,有些攝影師甚至拿下了耳機,朝著大門的方向探去,許多坐在那個方位的參議員,也全都把椅子轉過去面對。

就連正要走向中央小帳篷投票的那位參議員,這時也停下了腳步。

當場,整個議事廳裡,原本此起彼落的討論聲全都停了下來。一百四十七位參議員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原本的動作……
  
在這令人不安的寧靜之中,外頭傳來了零零落落的呼喊聲,有幾個聽起來像是報到櫃檯服務小姐的嗓聲,透過厚重的門傳了過來。

「剛剛……那是炸彈嗎!」一個女子聲音這麼喊道。

「天哪!左邊的車道和手扶梯都斷掉了!」

「右邊的也是!」

「其他往地面的電梯也都被炸毀了!」

這幾個模糊的聲音傳周正雄耳裡時,他一度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參議院,這裡是參議院耶!怎麼可能會有爆炸?到底是哪個單位管的?」他忙向鄰座的王大同低聲抱怨:「等議案一完成,一定讓警政署長來這裡好好懺悔!」

此時此刻,門外再度傳來連串短促的震響聲,讓櫃檯小姐原先的呼喊瞬間化成淒厲的哀號,周正雄覺得那聽起來像是鞭炮聲,不過心底已然明白那肯定是更糟的事情。

「那是甚麼聲音?爆炸嗎?」王大同的屁股這時已經離開那張舒適的沙發,身體卻沒有跟著立起來,而是低身蹲著,只把腦袋露出在桌面以外,朝著左大門探頭探腦。

「是槍聲。」周正雄覺得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而那排記者更已經摀著頭蹲在牆邊,攝影師們則咬著牙壓低身子,把鏡頭對準門邊,幾個比較資深的甚至已經做出手勢,央求那些躲在牆邊的記者們站出來報導。

跟著,槍聲停頓了下來,尖叫聲也緩緩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幾聲粗曠的吶喊,最後,議事廳外又暫時恢復了平靜。

這陣平靜只維持了不到兩分鐘,陡然地,議事廳的大門外首先傳來幾串腳步聲,接著門把也發出了悶悶的脆響:就像是許多小鐵環彼此不斷摩擦,還伴隨著金屬環碰撞到門把的聲響。

「這下糗了。」王大同皺著眉頭,低聲道:「有人拿了槍,而且還拿了鐵鍊把門鎖起來了。」

若說方才的槍響就像一陣疾掠的寒風,將場內參議員們凍結成一座座的雕像,那麼這陣鐵鍊鎖大門的聲音,無疑就是讓參議員們結冰的情緒,逐漸解凍的爐火。

低聲的交談逐漸在參議員和參議員之間響起,整個會場裡瀰漫著詭異的氣氛。儘管沒有人真正發出質詢時厲聲斥喝的嗓音,用許多氣音堆積起來的輕微聲響,還是在針對議事設計過的大廳內部不斷反射、傳遞,使得空氣裡始終震盪著一種耳語般的錯覺。

有個記者大膽地來到門邊,輕輕拉動門,外頭卻傳來了幾響鐵鍊聲。他對著議事廳內搖搖頭,表示大門的確被鎖住了。

看著這一幕,參議員們正準備繼續用氣音討論,大門方向卻突然傳來一聲急促的爆響,前去拉門那名記者頭頂上一公尺處的門板上,卻突然多出了個小洞,周遭則飄灑著木屑。

這一聲槍響,也讓許多參議員情不自禁、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呼喊。他們驚覺到自己發出聲音的時候,趕忙摀住嘴巴。

接著外頭傳出了若干的討論聲,正當眾人想聽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的時候,討論聲嘎然停止了。緊跟著,在一個輕脆的機械音之後,連串的槍聲再度響起,議事廳大門上方頓時又多出幾十個彈孔,也讓那名前去推門的記者,不由自主地跳了支霹靂舞。

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外頭陸續傳來呼喊,以及電梯抵達一樓,不斷開關的聲響。

偶爾會有電梯打開來,連串的腳步聲經過,伴隨著幾聲斥喝,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議事廳內的參議員們也就越顯焦急。

「恐怖份子?」王大同低聲問。

「你覺得那些傢伙算不算恐怖份子?」周正雄沒好氣地回答,伸出手指了指大門上方,只見方才遭到掃射之處,彈痕排列成一個幾何圖騰。

「他們的老巢不是已經遭到警方鎖定了嗎?」

王大同吃驚地望著大門上端,那是個橫擺著的橢圓,橢圓中央有個正圓,正圓的正中央,還有一個圓點。

「審……審判之眼?」




 026

「地震?」

當十八樓的地板微微晃動的時候,小張還以為那只不過是這個小島上司空見慣的地質現象。他依舊窩在電腦前面,處理周正雄交付給他的幾項任務,尤其是得把潟湖開發案的原案通過,或者是肅清修正案通過這兩個結果的演講稿各自再次潤飾一遍,1805號辦公室無疑瀰漫著低氣壓 —— 這陣子他們的參議員老闆接連著拋出了太多名堂,搞得他們即使每天加班到深夜,依舊無力消化接踵而來的大量業務。

「有沒有什麼人來讓參議院停工一天哪?一天就好。」小美一面回信給選區的陳情民眾,一面這麼抱怨:「如果老闆在今天表決後,還要馬上再提出新政策的話,那我們不就不用睡覺了?」

「誒!怪怪的耶!」這時阿芳看著螢幕,叫了起來:「即時新聞說發生了爆炸,詳情不明?」

「哪裡發生爆炸?」

「……我們樓下。」

「參議院樓下?阿芳,妳沒搞錯吧?不是有保全嗎?」小美忍不住狐疑地起身,來到阿芳身旁,本要開口,卻在看到螢幕的瞬間閉上了嘴巴。

這時,就連小張也走了過來:「……所以剛剛不是地震,而是爆炸?」

就在眾人還在討論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透過監視器,兩個帶著面罩,手持衝鋒槍的男子就站在門口,對著螢幕喊道:「出來!這裡不是你們的戰場,不想死的話就出來!」

沒有經過什麼討論,小張就把門打開,然後舉著雙手,在蒙面男子的監視下緩緩走出門。

「報上名字!」對方命令道。

「徐……徐美雯。」

「呂家……芳芳……」前三人旋即被趕到走廊上。

「陳士銘。」

「溫里中。」

「張展洋。」其餘幾人也跟著走出1805號辦公室,當位於最後的小張跨出門口的時候,恰好聽見一名蒙面男子正對著嘴邊的隨身麥克風道:「1805號辦公室五人,身份確認!」

小張偷偷觀察這些蒙面男子:他們都蒙著面,身穿著一襲深色軍裝,渾身上下沒有配掛任何軍階,而軍裝的領口,卻都繡著他們近日來最熟悉的圖騰 —— 審判之眼。

當他來到長廊上,才發現1806一直到1812號辦公室裡的國會助理們,也都已經被「請」到長廊上,每間辦公室似乎都被詳細地比對過上班人數,直到確認沒有任何人還留在辦公室,這五位蒙面男子才將大伙全都趕往電梯邊,包含小張在內的八人,則是第一批被推入電梯的。

「不要想搞鬼,每一層的電梯門口都有人拿著槍對著門。」其中一名蒙面男道:「記住!你們只能到一樓,也就是上班打卡的地方。」

至於那些額外的樓層到底是不是有其他蒙面歹徒荷槍實彈地站在門口,小張並不知道,因為國會助理之中並沒有人有膽量去驗證這句話。

「叮!」

當電梯的門在一樓打開,小張看見整個門廳已經到處佈滿了水泥塊和灰塵,很顯然爆炸的說法並不假,幾名蒙面人立刻持著槍過來,示意他們走出電梯。
「我們要去哪裡?」

「閉嘴!」一名助理大膽地提問,卻馬上遭到槍托重擊:「走就對了!」
小張順服地跟著其他國會助理們前進,穿過幾台身份識別機,那幾個報到櫃檯的小姐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專注地看著螢幕,與上班時唯一的差別,則在於他們身後都多了個蒙面人拿著槍抵在腦後。看來歹徒們正在逐樓清查國會助理、工作人員,以及所有訪客;而他們正是藉助櫃檯小姐的專業技能,執行這項繁瑣的動作。

此外,小張看到現場還有幾攤血跡,或許蒙面人們闖入的時候,曾與內部的保全們交火。

這時,他注意到有一個持槍的歹徒並沒有帶著面罩,身上的軍袍樣式也較為特殊,從他發號施令的動作判斷,很顯然是這次行動的高階領導者。他嘴裡叼著菸,恰好也看見了小張,便喊道:「把他帶過來!」

一名蒙面男立刻命令他把雙手放在後腦杓,然後押著他前往首領處。

「張先生!」那個首領把手搭在小張肩膀上,然後把嘴裡的菸拿下來,扔在地上,用軍靴踩了又踩,確認菸蒂熄滅之後,道:「穿上這襲軍服,就認不出我來了?」

「你是……」



「是的,就是我。」首領揮手讓蒙面男離開,然後拍拍他的肩膀,推著他前進,飄滿煙味的嘴裡吐出一句話:「幫我帶個消息出去?」

「什麼消息?」小張又問:「帶給誰?」

首領沒有多說,只從軍服的左胸口袋裡拿出一張數位紙,交給小張:「把這帶出去。」

「這是什麼?」小張再度問了一遍:「帶給誰?」

「你帶出去就對了!」首領又拿出一根菸點燃了抽,然後繼續推著小張來到門廳的邊緣:「帶出去就對了。」

就差幾步路,小張很明確地看見,這裡原本應該連接著一條宛如大翅鯨胸鰭一般的斜坡車道、以及手扶梯步道,銜接著參議院門廳和地面之間多達五十公尺高度差的道路,然而,現在邊緣處卻只能看見裸露的鋼骨、電線、光纖、斷裂的水管、以及不規則的水泥碎屑。

他被推著來到邊緣,朝下望去,但見參議院這幢座頭鯨建築的整隻胸鰭已經被炸斷,跌落在五十公尺底下的道路上,碎裂成許多個大小不等的片段。而在其上,許多警消人員已經把好幾張緩衝墊充氣成不同的高度,排列成每十公尺一階的連串緩衝梯,在那裡等著。

小張朝左望去,看見剛剛那些被押解著排隊的國會助理們,一個個輪流走到門廳的邊緣,膽子大的便自己跳到緩衝墊上,膽小的則發出哀嚎,被蒙面人一腳踹下去。

「到你了。」首領把他推向那些排隊的人潮。

小張跨出了第一步,然後轉過身,試探地問:「誰會留下?」

「誰會留下?噢,這個問題問得很好。」首領眨了眨左眼,偏著頭想了想,然後道:「你老闆、以及他的同事。當然,還有我們。」
 027

一直到正午之前,議事廳裡的參議員們什麼都不能做,唯一還能夠與外界的聯繫,就只有拿起手機往外播,打給家人、助理,或者把現場資料傳出去,以及像是報案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好了,就先這樣,掰。」王大同掛上了手機,然後轉頭對周正雄說:

「我老婆告訴我,已經有大批的太陽能警車趕到立法面前,並且拉起了封鎖線;另外,電視的新聞報導則表示,電視台派駐在參議院議事廳的即時轉播小組,目前也沒有任何一台能夠收到裡面的訊號,很可能是剛剛的爆炸,把管線全部炸壞了。」

周正雄轉頭看去,外環上的那些攝影師一手持著手機,從牆上把訊號傳輸線拔下,以實際的行動驗證了這項消息。

「從手機的顯示畫面看來,左右兩條車道都已經被炸毀,底下到門廳的電梯也都被破壞了,院內對外的交通都被斷絕了。」

「那麼,剩下的逃脫路徑,應該也就只剩下『那個』了吧。」周正雄嘆道。

「那也要我們走得出這座議事廳才行哪!」王大同沒好氣地道。

現在場內絕大多數的參議員,都已經回到舒適的沙發上坐著,有些甚至大膽地在議事場內走動,有個還直接撥電話給媒體,把議事廳內的狀況藉著手機的攝影功能傳播出去。

自然,他們也獲知:這件事情已經成為了當下最大的新聞焦點,媒體們派出了第二批的採訪小組來到參議院斷裂車道的封鎖線外,進行現場直播。

「雄哥,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時,潘水樹也離開自己的座位,走了過來:「這些歹徒把我們圍困起來,卻沒有禁止我們使用通訊設備,難道不怕警方掌握院內的狀況嗎?」

「他們是故意的。」周正雄望著大門上那個彈孔構成的『審判之眼』圖騰,尋思道:「他們故意保留我們的通訊能力,讓我們能對外界聯繫,引起更多的注意。不過,我想這段時間不會剩下多少了。」

「嗯,我們的助理們現在都從辦公室被送出參議院了。」王大同研判:「歹徒把它們都解決之後,大概就是進入這座議事廳的時候了。」

「難道不應該有人做些什麼嗎?」潘水樹低聲問。

「其實該做的都做了。」王大同嘆道:「現在就只有等歹徒打開門,才能夠知道他們真正的目的。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而已。」

這時,在議事廳中央,公眾黨的黨團召集人吳遠珊與自由黨的黨團召集人趙鳳城,以及相關的幾位參議員們,則已經把先前對決時水火不容的強硬態度放在一旁,展開緊急的磋商討論。自由黨的林青泉站在一旁聽了不久,便邁開腳步準備回到座位上,周正雄朝他招手,於是他改變方向,朝這裡走來。

「什麼狀況?」

「他們在推派談判代表。」林青泉說:「目前決定的人選,是你們公眾黨的大老、老而持重的參議院長劉信安,由他出面。」

「還能談些什麼?把我們全放了不成?」周正雄苦笑地指著門上的彈孔:「新聞說我們的助理們都被趕出去了,『審判之眼』的歹徒,根本就是衝著我們來的,不是嗎?」

這句話才剛說完,議事廳左後方的大門方向,突然傳出了鐵鍊彼此摩擦的聲響,緊接著是鐵鏈與門把交錯的聲音。這時,除了談判代表之外,其他參議員都紛紛就近跑向木桌,將身子藏在其後。

取走外側的鎖鏈之後,厚重的大門被推了開來,談判代表劉信安就站在議事廳的正中央,看見逐漸打開的大門之外,一群蒙著面罩、身穿軍服的歹徒,持著槍枝魚貫湧入。而在他們的正中央,一名看起來像是首領模樣的中年男子,則以緩慢的步伐走入議事廳。

「談判!我們要求談……」

碰!

就在劉信安舉起雙手,準備邁出第一步的時候,首領沒有猶豫地舉起了手槍,扣下板機。子彈從劉信安的前額灌入,槍響伴隨著他後腦杓爆出的血花,頓時震懾了整個議事廳。

「不接受談判!」

整個議事廳安靜得只剩下槍響的迴音,那名男子低聲的回答,現場的所有參議員卻聽得清清楚楚。

「全部都出來!誰躲著!誰就是下一個吃子彈的!」

這時歹徒們已經完全進入議事廳,將所有的參議員從木桌後面驅趕到議場中央的橢圓形空間。

「手機、微型電腦、通訊器材,全部給我交出來!」為首者指著一張桌子:「給我扔到那邊!幹!快點!」

參議員們於是紛紛依照命令,依序把手機交了過去,周正雄看見潘水樹把手機關機,卻想偷偷藏在西窗外套的暗袋裡,趕忙阻止他,低聲道:

「劉信安都被一槍爆頭了,不要冒這個險。」

潘水樹又遲疑了一秒鐘,這才掏出手機交了出去。等到他一轉身,卻發現首領的手槍槍口正好抵在他的額頭,潘水樹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渾身顫慄,驚恐地望著首領。

「……」首領把槍從他的額頭移開,慢條斯里道:「這一次,你的朋友救了你,我衷心的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周正雄心底也不禁一凜。當槍指著潘水樹的時候,就連他也沒辦法確認到底這一槍會不會開下去,所幸結果是沒有;然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發覺到這個首領似乎有點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面。

然後,首領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間,周正雄可以感受到草原上的蹬羚被獵豹盯上時,內心的感受。

幸好,那首領似乎並不認識他,旋即邁開腳步視察其他參議員繳交手機的狀況。

然後,突如其來地,他拔出手槍,憤怒地朝天花板又開了幾搶!

「幹!他媽的最好不要有人想偷藏手機!」望著那些蹲跪在地上的參議員們,首領再度咆嘯。於是有幾個參議員,又把自己的第二支手機交了出去。

等到手機和微型電腦的繳交告一段落,一名蒙面人拿了張數位紙交給首領,首領掏出自己的手機,看著數位紙,拇指放在數字鍵盤上按了幾個數字:「現在,我們來撥幾支電話,看看是不是還有人敢把手機藏起來。」

接著,那堆手機裡的其中一個響了起來。首領於是掛上電話,又照著數位紙撥出了另一個號碼。

周正雄原本以為,那首領會把每個議員的電話都撥打一遍。不過顯然他沒有這個耐心,打了幾通電話之後,他就把數位紙拿給身後其他蒙面歹徒,讓他們去打電話。

這個時候,又有幾個蒙面歹徒拿著一綑一綑的黑色電纜,從大門走進來。他們來到攝影機前,把這些電纜扔在那些攝影師跟前。

「撿起來,把線換上去!」其中一個喝令道。

在攝影師們紛紛更換傳輸線電纜的同時,那個首領則來到了記者們身邊,用槍指著他們其中一個。

「出來。」他說道。

「啊,我……」女記者面有難色,支支吾吾。

「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首領道:「我只是要妳做妳該做的事。」

「……」女記者依舊睜大眼,顫抖地望著首領。

「妳會站在這裡,應該不是個攝影師吧?」首領問道:「妳的搭檔呢?」

女記者為難地轉頭朝右看去,在那排攝影機裡的倒數第二架旁邊,有個男子才剛換接完訊號線電纜,抬起頭,恰好跟女記者四目相對。

「……源哥。」她下意識地說出了攝影師的名字。

「好,你拍著她,就像你們工作一樣。」首領命令道,然後轉過身來面對女記者:「平常你們在這裡怎麼報導的,就怎麼報。」

「啊……」女記者似乎還不明白首領的意思,這時攝影師趕忙喚了聲:「曉玉,開機,三、二、一……」

「噢……可是……好吧。」她瞬間會了意,拿起麥克風,想了想,卻又遲疑地看著首領。

「演練一遍!」首領喝令道。

「怎麼了?」周正雄這時發現王大同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攝影機那邊發生的事情看:「事情很明顯不是嗎?」

「是啊,可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王大同壓低聲音:「他們既然沒收了我們的手機,就是想要切斷我們對外界的聯繫,那麼為何現在又要恢復電視通訊?」

「因為至少攝影機是他們可以控制的。」周正雄又望了攝影機一眼,道:「差別在於,他們可以控制這些通訊,甚至,利用這些成為他們最厲害的武器。」




「我搞不懂他們究竟到底要做什麼,把我們作為人質,去跟政府談些什麼條件嗎?」

「若是這樣,那或許還好。」周正雄道:「可是,他們已經殺了張慶龍、王民澤、昌哥、還有劉信安,院裡除了我們參議員和媒體之外,其他的工作人員都已經被送出去了,這就說明了歹徒們的行動,是完全衝著我們參議員來的!」

「那樣的話,可就糟糕了哪。」王大同神情落寞地嘆了口氣。

「也別急著氣餒。」周正雄望著歹徒的首領:「既然審判之眼這麼積極地要佈置這個舞台,我想當一切就緒,他們遲早會透露自己的意圖,在那之前,我們只要看著就可以了。」

「你都不擔心嗎?」

「擔心也無濟於事哪!」是啊!擔心也無濟於事,周正雄又在內心默默將這句話念了一遍:「與其擔心,倒不如好好觀察局勢,找出存活率最高的一條路。」

否則,又能怎麼想呢?
 028

「總局長,院內門廳那邊又有動靜了!」

晚間七點整,看著監看螢幕的員警這麼報告,楊鴻政趕忙來到他身邊。這架監視螢幕架設在距離參議院將近五百公尺的司法院五樓,高倍率鏡頭將參議院門廳外側的狀況照得一清二楚。

透過監視幕,可以看見幾個歹徒正從議事廳方向,一面後退,一面拉著長長的黑色電纜,一直往被炸斷的門廳邊緣移動。

「又想搞什麼飛機?」楊鴻政於是快步來到參議院門廳底下,踏上那早已崩潰的坡道殘骸,抬頭向上望。

不久,蒙面的歹徒們就來到邊緣,其中一個探出頭,看見大批的警力正在舉著槍瞄準他,忙做了個手勢,要下方的警察疏散開些。

「不准動!」一名警官趕忙下令,卻被楊鴻政給制止了:「看來不是爆炸物,讓他們丟吧!」

十五把步槍撤下之後,幾名歹徒依序來到門廳邊緣,扔下了一捆捆長長的電纜繩。

最後一名歹徒把電纜從五十公尺高的門廳扔下來的時候,用手指了指遠處。楊鴻政回頭看去,幾輛SNG車映入眼簾。

「那些電纜能夠拉多遠?」他問。

「總局長,長度恐怕不能直接拉到SNG車那邊,要不要派人叫媒體……」

「不行!」楊鴻政斷然拒絕道:「我不確定歹徒是否是有意識地進行這件事情,若是把SNG車開到這附近,阻礙視野和動線,只會徒增我們的困擾而已。」

他以食指和拇指撫著下巴,思索片刻,然後道:「把這個消息告訴媒體,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是!」

部屬應聲離去。媒體們似乎早已習慣各類突發狀況,有些從台內快速調來了延長電纜線,有些在車上就有備用電纜。

當第一臺攝影機的訊號被接通的時候,攝影機的鏡頭裡,歹徒們正強迫參議員們穿上一條又一條特製的「競選背帶」;一旦套上了背帶,歹徒就迅速將背帶收縮到最緊,使之斜纏在每位議員的胸部。

接著又有一組歹徒取出一條背帶,將它懸掛在高處。

跟著,首領模樣的歹徒調整著手臂上的微型電腦,對參議員們宣佈:「這『競選背帶』,就是你們的制服,裡頭已經設置了電子晶片鎖,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是無法取下的。」

然後他把頭轉向那條被掛起來的背帶,又抽了口菸,繼續道:「另外補充一件事情,我們已經設置好了這條背帶的安全範圍,也就是參議院的大樓主體,如果你們想逃出這裡,我來示範會發生什麼事情!」

說罷,首領按下了幾個號碼,大夥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那件懸掛起來的背帶上。

接著,現場響起了『爆炸倒數二十、十九、十八……』的語音,與預期不同的是,發出語音的並非那條懸掛的背帶,而是從參議員們之中傳出來。

現場自然一片騷動,大伙紛紛檢查聲音來源。人群中突然有一個身影

開始劇烈地掙扎,是公眾黨的參議員吳鴻源,只見他拼了命地想要脫下那條背帶,卻始終沒有辦法,焦急摻雜著恐懼的神情,頓時讓他的臉孔扭曲得像隻怪物。

『十六、十五……』這時,只見公眾黨的吳鴻源就站在議事廳正中央,不斷在原地旋轉,而其他參議員們則早就識相地遠遠躲開,直到被歹徒們檔在舞台最外緣為止。這使得他們與吳鴻源的相對位置,從俯視的角度乍看之下,就像是『審判之眼』那眼睛圖騰的虹膜以及位於其正中央的瞳孔。

『十二、十一……』競選背帶繼續以不急不徐的速度播放的電子語音。

倒數十秒。

在舞台外圍的其他參議員們全都不安地回頭望,吳鴻源突然停止了掙扎的動作!他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盯著其他參議員,然後隨機選一個方向,邁開大步飛奔過去!



 029

『十、九、八……』眼看著吳鴻源撲來,頓時參議員們四逃逸,而吳鴻源則拼了命地要抓住幾個,一場慌亂的追逐就在議事廳之中展開。

直到有人發現,倒數的語音已經打住,慌亂的閃避過程,才逐漸減緩。吳鴻源則用力擒抱住了他的死對頭 —— 自由黨的黃謙,黃謙不斷拳打腳踢,就是希望能掙脫。然而儘管吳鴻源已經血流如注,他卻打死也不願意鬆手。

「四、三、二……」

等黃謙發現週遭的參議員們都睜大眼睛望著自己,他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而停下揮拳的動作。吳鴻源則閉上眼繼續用力地擒抱著黃謙,直到察覺拳頭和手肘已經不再落在自己臉上,才掙開眼睛。

「沒有爆炸?」他緩緩鬆開了雙手,低聲地為自己的瘋狂行徑開脫。

「抱歉,剛剛搞錯了。」歹徒首領把菸蒂扔掉,用靴底又扭又踩,好整以暇地點燃了另一根菸,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手臂上的微型電腦螢幕上某個位置,以食指輕點了一下。

吳鴻源、黃謙、以及多數參議員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的當下,早已離開眾人視線範圍的那條高懸著的競選背帶,瞬間就被炸個粉碎!

參議員們則面面相覷。

「這才是正確反應。所以,不要想要逃跑。」

「另外……」首領補充道:「剛剛吳議員和黃議員已經做了不錯的示範,接下來的其他議員可以做好準備。」

說到這裡,那個首領又逕自走上了議事廳的台階,他來到與攝影機相對應的另一側,只見桌上放著一排顯示幕,絕大多數的顯示幕裡,都已經播映出了影像;而那些影像,正是各家媒體的攝影機所拍攝到的,議事廳裡的即時狀況。

「很好。」首領頜首道:「恭喜吳議員、黃議員,剛你們已經上了獨家新聞,全國的觀眾朋友都看到了你們精采的演出!」

接著,首領朝著記者們喝道:「既然開始轉播了,那攝影師旁邊的記者是在幹什麼的?記者,不就是要報新聞的嗎?」

這一喝,讓記者們面面相覷。

首領沒再多說,舉起手槍就朝天花板連開了六七槍,然後吼道:「快點報新聞,就照你們平常報的那樣!」

絕大多數記者還在遲疑著到底要怎麼做,但他們都已經感受到首領期望的方向,而來到了自家的攝影機之前,彼此對望。

「拿起麥克風。」首領吼道:「你老闆花錢僱你們,不是讓你到參議院來發呆的!現在不是『新聞現場』嗎?還不快點報新聞!」

終於,其中一名女記者會了意,將麥克風放到嘴邊,戰戰兢兢地道:「各……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記者詹予慈在參議院為您報導。」

她硬著頭皮唸完了第一段台詞,然後轉頭看了看歹徒首領一眼。

「很好,繼續。」首領這麼道。

「我們現在就位在參議院的議事廳裡,這裡發生了一起重大的擄人案件,我們就位於事件的現場。原本,今早排定的議程,是針對潟湖開法草案,公眾黨和自由黨各自提出了不同版本的修正案,公眾黨主張先行逮捕藏匿於潟湖之中的『審判之眼』組織,日後再討論潟湖開發事宜,也就是俗稱的『肅清修正案』……」

「停!」

這時首領舉起了手,來到女記者身旁,搶過麥克風,然後對著議事廳裡的參議員們宣佈:「既然提到了『肅清修正案』,我順便在這裡告訴那些心存僥倖,以為還會有交換籌碼的參議員們:我們早就知道警方會利用衛星追查我們的行蹤,所以無論是警方還是參議員公佈在媒體上的逃亡路線圖,事實上,都是我們隨便亂繞,故意要洩漏讓你們知道的。」

「他媽的,這些狡猾的傢伙……」在參議院外監視的楊鴻政,也透過新聞看到了這則消息,忍不住罵出了聲音。

「……所以啦!在場的各位議員,不要妄想會有警方突襲我們位在潟湖內的秘密基地,俘虜我們的成員做為籌碼,然後再跟我們談條件這回事!我們的所有成員現在都在這棟參議院裡面,而我們位在潟湖的老巢,若有什麼要送給前往突襲的警方的,大概就只有那種打開後會有個彈簧連著布偶熊頭跳出來的禮物盒!」

這句話結束之後,歹徒首領把麥克風交回到女記者手上,然後催促她道:「繼續播報妳剛剛講的新聞!」

「唔……噢,而自由黨則傾向以懷柔的方式先將潟湖納入政府統治範圍,將潟湖開發案與刑事案件切割開來;不料今早正在投票表決的時候,參議院現場卻遭到了至少三十名持槍歹徒闖入,歹徒不僅炸斷了通往參議院門廳的兩條對外坡道,並且挾持了現場一百四十六名參議員作為人質,根據目前所知,歹徒已經殺害一名人質,也就是公眾黨的參議員院長劉信安……」


「他媽的!不到半天就掛了一個參議員,還是院長……」看到這裡,楊鴻政低聲咒罵:「這群亡命之徒,不怎麼好談呢!」

他看看週遭的監控螢幕,發現幾個主要的電視台派駐在參議院內的記者,已經紛紛開始轉播現場的狀況,所陳述的內容都差不多。阿德這時拿著一小張數位紙走上來,遞給楊鴻政:「這是周正雄的張姓助理要交給你的,他說,是歹徒的首領要他帶出來的。」

「哦?」楊鴻政按下起始鍵。數位紙上頭並不如他想像的,是什麼大肆炫燿的挑釁字眼,而僅是一串簡單,未曾編排的十個阿拉伯數字。

「好,我知道了。」楊鴻政關掉了數位紙的電源,然後將它塞進口袋:「你繼續去忙吧。」

「總局長,你不試試看這個號碼?」

楊鴻政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得先弄清楚歹徒們究竟想搞些什麼花樣。」

「可是,總局長,難道你不擔心輿論的壓力?」

「擔心什麼?」這次楊鴻政真的笑了,冷冷地笑了:「還會有比現在更糟的狀況嗎?」

「……」阿徳無言地搖搖頭。

「那就等等吧,看看這些歹徒究竟想玩些什麼花樣。」楊鴻政拍拍阿德的肩膀:「暫時先嚴密監視,狙擊手們呢?」

「狙擊手們已經占據了鄰近建築的所有置高點,不過射程所及也就只有門廳外側的部份,議事廳、報到櫃檯區、電梯區域等等,都位於狙擊範圍外。」

這時,監控畫面上,開始不約而同地播報起新的狀況,任何一家媒體的畫面裡,都已經沒有了記者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則是歹徒首領的身影,他端坐於參議院的主席桌旁,身邊還有幾位蒙面歹徒,全都正對著鏡頭。

首領不懷好意地瞪了鏡頭一眼,然後壓低聲音,開始第一句獨白:

「聽說,很多人叫我們『審判之眼』!」

他掃視四周,然後繼續道:「雖然我們本來不叫那個名字,不過那也就算了……」他一揮手,重錘桌面:

「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審判之眼』!」

首領又頓了頓,繼續道:「我也聽說,很多人打著我們的旗號,把我們的圖騰拿去做壞事。當然,我們完全可以理解這樣的事情,因為你們這些沒有創意的王八蛋,一直以來就只會仿襲別人的發明,做人家的代工,以至於沒有抄襲的對象之後,要你們自己想出個新花樣,一百年都生不出個鳥蛋!」

聽到這句話,楊鴻政竟然意外地有股想笑的衝動。

「我可以承認,張慶龍、王民澤,還有邱睿昌的案子,都是我們做的。」那首領接著點起了一根菸,抽了一口之後,說道:「我就是審判之眼的領導人,我的名字,叫做李泰豐!」



 030



「李泰豐!」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周正雄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再度凝望著李泰豐的輪廓,比對他進入潟湖那段間的記憶。

沒錯!雖然髮型與服裝有些細節的差異,不過這個李泰豐,正是那天帶領他進入潟湖的導遊阿泰。

而既然如此,那也就意味著:李泰豐不但見過自己,也同時見過楊鴻政,就連警方在潟湖的大本營,李泰豐都曾經不改本色,大大方方地進到楊鴻政的地盤去搜集過情報。

楊鴻政又會有什麼感覺呢?他現在應該來到參議院外面了吧?周正雄不禁想:結果這回,警方又是束手無策的那個!可惜的是,這回周正雄沒有辦法像以往那樣當面嘲諷楊鴻政。事實上,就局勢而言,或許該嘲諷的是他自己也說不定。

這時候,李泰豐也轉過頭來,看了周正雄一眼,然後繼續道:「在進入這棟參議院之前,我曾經以潟湖人的身分見過兩個人,這兩個人應該都在我附近,至於他們是誰,則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重點是……」李泰豐接著語調激昂地說:「電視機前面的觀眾朋友們,我們審判之眼,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給大家帶來一系列的特別節目,保證前所未見、空前絕後!」

李泰豐舉起手指向在場的參議員們,道:「這些尊貴的參議員,就是我們連串節目的主角……」

當鏡頭朝著參議員們掃視而去,有些參議員們下意識地拉起西裝外套的衣襟擋住臉,這時候李泰豐突然憤怒地吼道:

「幹!躲什麼躲?以前不是成天搶著要上電視,上頭條?怎麼現在突然成了見不得天日的蟑螂老鼠?在全國觀眾們的注目之下,這應該是你們最喜歡的感覺啊?不是很愛作秀嗎?幹!」

李泰豐吼著,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憤怒,他對場邊下了個手勢,突然間,四名身披斗篷的歹徒便持著槍闖入參議員們之間,從中拉出兩個人。

一個是方才已經大出風頭的自由黨參議員黃謙,另一個則是公眾黨的參議員魏光耀。

兩人被押到李泰豐跟前,黃謙出於憤怒,大聲質問著:「姓李的,你把我們抓出來要做什麼?要嘛就索性把我們斃了,現在是怎樣?」

「幹!甸甸啦!」不等李泰豐下另,壓解著他們的蒙面男子已用槍托從黃謙背後給予一記重擊,本來還要再繼續第二擊,卻給李泰豐伸手阻止了。

「稍安勿躁。」他說:「兩位議員,我只是安排兩位議員最擅長的運動項目,要讓全國觀眾們看個明白而已。」

這時,一名蒙面歹徒揭下了遮住臉部的斗蓬。

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竟是個長髮飄逸的秀氣女子。

「各位尊貴的大爺,還認得你們的『前秘書』嗎?」



 031

周正雄感覺到,在女子揭下斗篷的同時,許多參議員們全都倒抽了一口氣。他偷偷轉過頭,在同僚之中搜尋謝運河的身影,豈知全場竟有二三十對眼睛,似乎同時都在搜尋謝運河,而被目光聚焦者,則默不作聲,頭低得不能再低。

明白事情始末的同時,周正雄也不禁低聲捶了桌面一下,這引得他身邊的王大同壓低聲音問:「怎麼啦?」

「沒事!只是覺得很窩囊!」周正雄一面敷衍王大同,同時在心底咒罵:「該死的小張,之前叫他把謝運河的那個女助理底細查清楚,他偏偏偷懶沒去辦;如果早些查出來,搞不好就沒有今天的事情了!」

原來如此,難怪審判之眼的歹徒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這棟戒備森嚴的參議院。謝運河啊謝運河,你一個人透過秘門『秘書』、走了那麼多的夜路,卻害我們全體議員都碰到了鬼!謝運河,你可真該死啊!

這時女子接過麥克風,走到魏光耀身旁:「魏光耀議員,過去十二年的三屆參議員任期內,總共在各會期內爆發過十九次嚴重肢體衝突,排名第一。」

接著,她繼續道:「黃謙議員,在過去八年任期內,總共引發了十六次肢體衝突,排名第四;雖然總次數不及魏議員,但以任期來看,卻是最有可能打破紀錄的選手。」

等到美女介紹完之後,李泰豐道:「現在,兩位議員知道,全國觀眾朋友們想要看的是什麼了吧?」

「我、我怎麼知道觀眾要看什麼?我又不看電視!」魏光耀支支吾吾地辯解。

「沒關係,我來告訴兩位議員。」美女笑盈盈地解說道:「以往,由於衝突之後往往馬上被拉開,因此實際交手時間沒有很久,通常看不出明顯的勝負,因此,我們特別安排了長達五分鐘的賽程,節目名稱叫做『國會競技場』。」



「我們現在又沒有理由要打?」黃謙反駁。

「對啊,我們根本無冤無仇。」魏光耀也贊同這個說法。

「兩位議員,可是我蒐集到的資料不是這樣的耶!」美女甜甜一笑,繼續道:「根據新聞紀錄顯示,三年前兩位議員在教育委員會爆發肢體衝突之後,黃議員宣稱:『他日一定討回公道』、而魏議員則宣稱:『見到畜牲,見一次打一次』;另外,一年三個月前,兩位議員在國道十七道增補拓寬案的三讀表決前,同樣爆發衝突,黃議員表示:『下次一定沒有這麼簡單』、魏議員則表示:『放馬過來』。書面資料都記錄得很完整。」

「那、那只是氣話啊。」黃謙試圖再度辯解:「過幾天大家都忘了,連我自己都忘了,我看起來像是會記仇的人嗎?」

「幹!問題是,我們沒有忘!」李泰豐厲聲吼道:「選民沒有忘!國際媒體也沒有忘,我們都知道是哪些人把我們的國會搞成摔角擂台。既然這裡已經是舉世聞名的競技場,沒有道理你們兩位最著名的鬥劍士可以拒絕這場比賽。而且,這裡可是參議院耶!在這裡你們享有言論免責權,兩位即使在這裡打上個一百場,也沒有檢察官可以起訴你們哪!」

「不行,我拒絕。」黃謙堅定地說:「這不合乎……」

碰!槍響硬生生地打斷黃謙的話,只見李泰豐從主席台上走下來,就把槍口抵在黃謙的腦袋上:「現在新增一個規則,五分鐘之內必須分出勝負,打到其中一方站不起來為止,輸的一方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五分鐘內無法分勝負,你們兩個就一起死!這樣說得夠明白了嗎?」

旋即,幾個蒙面人取來了一些移動式立柱,抽出收納在柱體中的塑膠布條彼此銜接,在議事廳中央的空地圍成一個簡易的擂台場地,黃謙與魏光耀則被圍在擂台場內。

接著,李泰豐在手臂的微型電腦上輸入了兩串數字。當按下了最後一個按鈕,黃、魏兩位參議員身上的「競選背帶」,旋即先後開始播放出:「十、九……」的倒數語音。

「現在情況很簡單了!」李泰豐道:「你們不在十秒鐘之內開打的話,我就直接判定你們『失格』,這樣如何?」望著慌張的兩人,他慫恿道:「開打的話,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活命哪!」

「七、六……」

持續倒數的語音立即取得了效果,當黃、魏兩人再度對望,他們的眼神已從方才擠眉弄眼的溝通,轉變成專注的凝視,雙方緊抿著嘴唇,下一瞬間……

兩人毫不遲疑地撲向對方!



 032 

在競選背帶爆炸的威脅之下,兩個身材豐腴的中年男子,激烈地交戰起來,他們兩人都沒有受過正式的武術訓練,出手毫無章法,因此面對面的格鬥很快就演變成拙劣的扭打。只見兩人在地上掙扎著想要制服對方,卻又彼此抗衡,一時之間竟然難分高下。

「這樣可不行哪!才兩分零九秒而已……」李泰豐看著微型電腦上的碼錶,嘆道:「這樣下去,五分鐘打完,一定分不出勝負的!記住,現在可是生死之爭,牙齒、頭槌,什麼東西都可以用啊,我又不會判你們黃牌!都這個時候了,還要顧及西裝的體面嗎?」

果然,在這番話語挑釁之後,兩人的動作都更加激烈,黃謙再現了不久前被吳鴻源擒抱住時的優越攻擊能力,手肘、拳頭,乃至於堅硬的前額,都毫不猶豫地朝魏光耀襲去,而魏光耀儘管已被打得滿身是血,兩隻手則死命地掐住黃謙的脖子,不敢鬆手,直到黃謙從口袋裡翻出一隻鋼筆,朝著他的手掌猛力亂刺,魏光耀才勉強鬆了手,讓黃謙取得一點喘息的空間。

下一瞬間,黃謙立刻伸腳把魏光耀的身子踢得老遠,魏光耀一連滾了好幾圈,後腦杓撞在移動式立柱上,撞倒了那根立柱,這使得塑膠布牽動另外兩根立柱,導致他們重心不穩,一連傳遞出去,立柱圍成的簡易擂台,竟然就這麼傾倒、解體了。

不過格鬥尚未終止,黃謙這時來到一根立柱旁邊,解去了他與其它立柱之間的塑膠繩,然後拿著立柱走到魏光耀身邊,發了瘋似地用力砸了下去!

然後,又是一次!

當他第三次舉起染血的立柱,李泰豐來到他的身邊,冷冷地道:「黃議員,五分鐘到了,恭喜你獲勝!」

兩名蒙面人旋即走過來,將黃謙手裡的立柱取走,然後推著黃謙回到參議員群之中;另外兩名則上前檢查魏光耀的狀況。

「還有呼吸心跳,意識清醒,應該說,都只是皮肉傷。」其中一名這樣回報。

「這樣啊。」李泰豐緩緩地走到仰躺在地面的魏光耀旁邊,蹲下身去,拿著手槍抵住他的胸膛。

「魏議員,你輸了,躺在這裡裝死是沒有用的,你又還沒真的死透!」他道:「就像遊戲規則說的那樣,你已經難逃一死了,不過我不會現在就把你殺掉。」

他吩咐兩名將魏光耀扶起來,帶往其中一張木桌後面。

「從現在開始。」李泰豐指著那張木桌:「那裡就是『失敗區』,等我們蒐集滿足夠的人數,再表演打靶打給大家看!」

接著李泰豐來到了失敗區,歪著頭凝視魏光耀好一陣子,然後又突然開口面對其他參議員道:「你們這些同僚,就這麼冷血、這麼沒有同理心嗎?人家電視實境秀,即使是心裡討厭的對手坐入失敗區了,也都還會假裝捨不得,掉下幾滴淚,你們勒?」

此言一出,參議員們不由得面面相覷,許多人識相地低下頭來,有些人眼裡則閃過不解的眼神。

然後他朝著美女比了個手勢,美女於是以甜美的聲音宣佈:「下一組要參加『國會競技場』的議員,分別是公眾黨的侯志偉,以及自由黨的林嘉勉議員。」

二人不由分說地分別被被蒙面歹徒拉出來,再度來到了主席桌跟前。

李泰豐把那些立柱都踢到一旁去,然後道:「這次就不要柵欄了,整個議事廳都是格鬥場!」

接著,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那排電視機前面:「好好打啊!這次,我想好好當個觀眾!」

美女歹徒於是開始介紹起了兩人在院內的戰績,但當她才剛介紹到林嘉勉的戰績排行參議院第二的時候,盯著電視機的李泰豐突然站了起來。

「不對!」

他一腳把椅子踹開,大吼道:「不對!不對!這樣不對!」

參議員、記者、攝影師這時面面相覷,他們雖不知道李泰豐突然發怒的原因,卻擔心自己隨時可能挨上一槍,於是全都默默地下頭。

而李泰豐則指著那排電視螢幕,說道:「這樣不對!我們費盡心力安排了這麼盛大的賽事,結果你們電視台除了在畫面右上角放了個『LIVE』之外,什麼都沒做,這樣還稱得上專業的媒體嗎?」

李泰豐說到這裡,一面舉起手槍,一面邁開大步,直朝著記者們逼近:「幹!他們這些媒體他媽的故意忽攏我!這是哪們子的『即時轉播』?哪有這麼粗糙的!」

記者們驚惶失措地蹲下身來,李泰豐則隨手抓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女記者,質問道:「說!哪一台的?」

「五昱電視台。」

「叫什麼名字?」

「陳……陳書華。」

「好!給我過來。」李泰豐拉著陳書華走到五昱電視台的攝影機鏡頭前面,以手槍的槍口敲了敲鏡頭,然後吼道:「五昱電視台的高層給我聽著!」
 033

「五昱的高層給我聽著!」

李泰豐將槍口抵在女記者的耳側,對著鏡頭道:「想要你們家的記者陳書華活命,就在五分鐘之內把一個即時重點新聞該有的東西通通給我調出來!畫面左邊和下方的跑馬燈文字勒?右下角的時鐘勒?左下角的氣象預報勒?還有即時民調數字勒?我們都舉辦這麼一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格鬥比賽了,難道不能像你們綜藝化的新聞節目一樣,把畫面弄得熱鬧點,弄個電話投票,讓觀眾們投票到底是侯志偉贏、還是林嘉勉贏嗎?」

「他媽的!瘋子!」站在參議院外面盯著監視螢幕的楊鴻政看著這一幕,看著李泰豐的槍口幾乎要擋住整個螢幕的畫面,不由得狠狠地咒罵:「這個審判之眼的賊頭子,精神不太正常!」




「總局長,有什麼指示嗎?」一旁的阿德問。

「你要我現在下令攻堅,然後讓全體參議員一起披著競選背帶在全國觀眾面前爆炸嗎?」楊鴻政忍不住叱喝道:「廢言!當然是保持監控!看看這個賊頭子到底還有多少把戲。」

這時,五昱電視台暫時切回了主播的畫面,正如同整點新聞的標準格式,這次除了主播的身影之外,畫面左側也出現了許多跑馬燈的文字快訊,下方的確出現了電話投票的號碼,其上則陳列著侯志偉、林嘉勉兩位參議員的預測獲勝票數。

「叱!票數還不斷增加勒!還真的有人投票啊?觀眾們也跟著發瘋了嗎?」楊鴻政忍不住嗤之以鼻,接著他又把頭轉向其他幾個電視台的監控螢幕,只見李泰豐已經放開了陳書華,旋即抓住另一個電視台的記者威脅:

「西林電視台的!你們節目的投票問題不要重複哦,不准再問誰會贏這麼愚蠢簡單的問題了!」李泰豐激動地抓了抓頭髮,然後道:「我看,你們就問,誰會研發出獨特的必殺技好了!」

接著他又用手槍指向其他電視台的鏡頭,大聲道:「其他台的,就不要假裝沒事了,全部給我比照同樣的規格辦理,自己想些有趣的問題發問。誰不把自家記者和攝影師的性命放在眼裡的,不做沒關係!」

眼看著眾家媒體都逐一安排了電話投票等功能,李泰豐於是把手槍插回腰間,朝著議事廳中央走去。豈料,才走不到三步,他又回過頭來:

「補充一點!」他道:「如果要放廣告,請愛用子母畫面,要是廣告放完了,哪個參議員已經掛了的話,那就是你們自己,還有觀眾的損失了。」

而後,李泰豐這才回到了議事廳正中央,準備主持第二場自由格鬥。

於是,侯、林兩位參議員的格鬥戰,在充滿特效的畫面中展開即時轉播,這次雙方都識相地先撿起了倒在地上的椅子、立柱等當作武器,交戰不到兩分鐘,侯志偉在對峙時一個不小心踩到一位參議員的腳,失去平衡向後仰去,林嘉勉立刻撐著滑椅衝撞過去,並且騎在他的身上,把侯志偉打得滿臉鮮血。

當侯志偉被蒙面兩名歹徒從地板上拉起來,坐入了「失敗區」的同時,議事廳另一側的大門再度被打開,兩名歹徒抬著一只巨大的鐵鍋進入會場,鍋子上方冒著熱氣,議事廳裡很快便飄著淡淡的香氣。

接著,另兩名歹徒則抬來了一籮筐的碗筷,放在鍋子旁。

李泰豐走了過去,以大湯勺在鍋子裡攪了攪,舀起一匙看了好一會兒,才將那灑著湯汁的湯勺扔回鍋子裡,然後宣佈:

「第一天,總是比較匆促的。」他敲了敲鐵鍋:「聽說,很久以前,在這個島嶼上的男孩還要服兵役的時候,他們入伍的第一天,吃的就是這種清清淡淡,雖然聞得到味道,舌頭卻幾乎嚐不到什麼滋味、麵條也泡得快要爛掉的湯麵。今晚大家就遵循古法,將就將就吧。」

「碗筷自己拿!」一名歹徒指著碗筷道,然後指了議事廳一側的廁所:「吃完自己去洗,不洗也可以,明天你們就繼續用這些碗交換著吃。」

參議員們開始在鐵鍋旁排起了隊,也有少數幾名參議員雖然拿了碗,卻顯然食不下嚥。李泰豐這時則來到了攝影機旁,對著鏡頭道:

「那麼,各位觀眾,我看攝影師和記者們也累了,今天的節目就暫時播映到這裡吧!記得明天同一時間,繼續收看我們的『全民公審』特別節目!我是主持人李泰豐,我們明天見!」

說罷,他繼續對著鏡頭比了個手勢:「把機器關掉,去吃飯!」

不過他很快又改變主意:「等等!」李泰豐這時又隨意拉了一名女記者到鏡頭前方,指著她道:「順便做個預告!喜歡參議員格鬥的朋友們,可千萬不要錯過明天的節目,女子組的比賽在等著你們,想看哪些參議員上場,請踴躍電話投票給媒體,我們會參考的!」

不久之後,畫面裡的影像訊號源陸續消失,楊鴻政眼前,只剩下一排閃爍著雜訊的螢幕;不久之後,他們紛紛切換成新聞台主播的播報畫面。

「好的各位觀眾,目前在參議院的訊號暫時已經被切斷了,我們還不確定什麼時候會有最新的訊號,不過就在棚內,我們……」

「總局長,訊號被歹徒切掉了。」

「廢話,我沒有眼睛嗎?」他不悅地吩咐道:「不過還是要保持警戒,歹徒隨時有可能再度展開轉播。」

「那麼參議院裡面的狀況,不就……」

「對,暫時無法得知情況了,只能夠等待歹徒再度轉播。或者,最壞情況,等等參議院門廳的斷垣那邊就會有人把屍體給拋下來。」楊鴻政抬著頭,看著門廳的邊緣,以及其後透出的微弱光暈。透過另外幾台監視螢幕,他看到參議院議事廳的大門外,仍有幾名歹徒持槍站崗,議事廳的大門依舊緊閉。

阿徳這時走了過來:「真是場瘋狂的鬧劇,總局長。」

「至少,這場鬧劇還有中斷的時候。」楊鴻政抿著嘴唇,然後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那張小型數位紙。

「總局長,你要……?」

「做對方想要我做的事情。」楊鴻政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對方應該在等待著。」
 034

周正雄又來到湯鍋旁,盛了滿滿一碗,然後走回台階的後段,坐下來,拿著筷子把麵條往嘴裡吞。

「第五碗了,這種時候,你還吃得下這麼多?」王大同低聲嘆。

「麵雖然不好吃,不過至少可以填飽肚子,在不確定還有沒有下一餐之前,當然要好好地吃飽了。」周正雄答道:「就因為沒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不論如何,都要盡量增加自己活下去的機率!」

「我真羨慕你,不論何時都是滿身鬥志。」王大同哭喪著臉,出身在政治世家的他食不下嚥,只勉強吃了一碗,現在已經把碗筷都沖乾淨。然後用手撐著下巴,兩眼無神地盯著碗筷。

「反正狀況也不能再壞了,不如樂觀點,過一天是一天。」周正雄望著議場正中央的李泰豐:「我猜他不會讓我們這麼好過,像剛剛那種格鬥的遭遇,咱們每個人大概都要至少玩上一回;說不準,那搞不好只是開胃菜而已哪!」

「不會吧……」

「還是先做好心理準備,至少,如果真得要跟其他參議員決鬥,必須要成為勝利的那個……」周正雄望著那張最接近主席台的『失敗區』木桌,侯志偉和魏光耀兩人木然望著眼前的湯麵,一動也不動。

「我絕對不要坐入『失敗區』!」他說:「誰也說不準,等等李泰豐會不會馬上走過去直接給他們一槍。」

「或許那個李泰豐的目標,就讓我們每個人都坐入失敗區。」王大同閉著眼嘆道。

「我可不允許這個狀況發生!」周正雄堅決地嘆道:「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失敗』過!」



「可是,潟湖開發案可是你提的哪,公開他那個『審判之眼』圖騰的也是你,你就這麼有把握,李泰豐不會對你下手?」

「他應該要感謝我吧?」周正雄不悅地道:「我一直覺得我的做法跟他們很有默契啊,像是張慶龍那些敗類議員,早就該清乾淨了。」

「可是邱睿昌也被他們殺了啊,他不是跟你一樣是改革派的議員嗎?」王大同疑惑道:「可是他還不是被一槍殺了。」

「不一樣!當然不一樣!」周正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天晚上有媒體的談話性節目披露,其實昌哥私底下也在收錢;他在國會公開質詢某些國營企業,為的就是私底下可以從國營企業那邊拿到些好處。而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之前找他合作要一起發表掃汙宣言時,他不願意加入的原因了。他雖然把自己標榜成一個改革者,實際上作為卻也沒比張慶龍那些人好到哪裡去。李泰豐對這一點,說不定比我還要清楚哪!」

「可是你不覺得,他的動機很奇怪嗎?」王大同道:「一般來講,所有的挾持和綁架,歹徒通常都是有目的,而李泰豐他們迄今卻沒有透露過任何的要求。」

「或許時機還不到吧!」

「那麼,警方那邊都沒有動作嗎?至少該派個人談吧?」

「被你說對了!」順著周正雄的手指方向望去,但見李泰豐正把手機放在耳邊:「我想,有人找他談了!」
 035


「好久不見了,楊總局長。」按下通話鈕的第一句話,李泰豐對著話筒這麼說道。

「你怎麼知道是我?」對方問。

「大家心照不宣,只有你會打給我啊,見面三分情,上回在潟湖裡打的照面,迄今令我印象深刻哪!」

「李泰豐,我廢話就不多說了。」楊鴻政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開出你的條件。」

「條件?」

「不要假裝聽不懂!你挾持這麼多參議員,究竟要什麼?要錢、還是要一架飛機、要地球上其他其他區聯合的政治庇護?」

「如果我說我要錢,你相信嗎?」

「這是什麼意思?」楊鴻政疑惑的語氣從手機中傳來。

「不不不,楊總局長,你搞錯主題了。」李泰豐冷冷地回應著:「這可不是人質挾持事件。」

「你挾持了這麼多參議員,又整整玩了一個晚上的鬧劇,這不是人質挾持事件,這是什麼?」

「這是政治事件。」

「這算哪門子的政治事件?」

「所以說,你根本就沒搞懂。」李泰豐顯然不願意再多費唇舌:「楊總局長,你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夠你們忙的!」




「等等……」楊鴻政還想喚住,但李泰豐已經切斷了通話,這讓楊鴻政不悅地拍了桌子一掌:「他媽的!手裡有人質,就這麼強硬?剛剛的分析出來了沒有?」

「等等,總局長,馬上好……」一旁的員警飛快地敲打著鍵盤,過不久,他眼前的電腦螢幕上就出現了幾個顯示著波形的圖表:「方才的聲紋波形分析顯示,李泰豐的聲音裡,情緒的起伏很激烈,不像典型挾持案的主謀那麼冷靜。」

「而這就是麻煩的地方,阿國。」楊鴻政沒好氣地抱怨道:「你的聲紋波形分析可以解析得出對方的情緒,那到底能不能解析得出對方有沒有精神疾病?」

「那可不行,這是兩回事。」

「他媽的!我看這個李泰豐今晚的表現,有點歇斯底里,根本就像個精神病患。」楊鴻政繼續抱怨道:「現在可好啦!我們偉大的參議員諸公們,現在全都落在一個精神病患手裡,而且因為他的情緒不穩定,我們還不能做出太刺激他的事情!」

「不過,剛剛總局資料組那邊,倒是傳來了幾則有用的消息。」阿國將那幾個消息開在螢幕上:「總局長,你要不要過目一下。」

「最好是真的有用的消息。」楊鴻政於是來到阿國身邊,瞄了資料一眼。

「……」

「怎麼樣……?總算有點眉目了吧?」

「是啊。」楊鴻政嘆道:「怪不得,我剛剛看到那個女的的時候,感覺有點眼熟。」

「她的動機算是很清楚了。」阿國一面操作鍵盤,切換另外幾筆資料上來:「而關於李泰豐,這是他的資料……」

「這……」楊鴻政專注地望著螢幕,語氣透露出疑惑與遲疑:「這可就奇怪了,找不到強烈動機啊,跟那個女的差太多了。」

「這是他的學歷、經歷。」阿國繼續切換幾筆資料。

「這也一樣,他的這些資歷都跟現在做的事情不相干啊,一個沒沒無聞的人,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一個不起眼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楊鴻政道:「回覆資料庫,叫同仁們加把勁、深入追查,一定有什麼事情是我們沒有掌握到的,而要解決這整個事件,如果不從李泰豐下手,是沒有辦法做到的,叫他們繼續找!」

「是!」

「另外……」楊鴻政繼續吩咐道:「雖然李泰豐暫時查不出什麼鳥蛋,不過那個女的倒是給了我們一條很重要的線索;你叫資料庫的同仁們去搜索,把近十年來,類似的案件的紀錄全部調出來。然後接著搜尋那些當事人,最近的在職狀況。」

「是!立刻傳達。」

「很好。」楊鴻政接著轉過頭,面對參議院的門廳斷口,嘴裡不住輕輕嘆道:「姓李的,抽絲剝繭的時候要到了。」

「總局長……」這時阿國又報告道。

「怎麼了?」

「四邦聯合主席在前往這邊的路上!」
 036

湯麵之後,議事廳裡的燈火約有四分之三被關掉了,周正雄於是脫下西裝外套,蓋在身上,上半身便準備要往木桌上趴下。

「這個狀況你睡得著?」王大同問道:「他們又沒有宣布,你就這樣睡了,好嗎?」

「不好的話,他們就會過來把我敲醒了。再不然,如果他們賞我一槍,那我也什麼都不用再擔心了!」周正雄嘲諷自己道:「有機會就睡吧,明天起,還不知道有什麼等待著我們哩!」

然而,就在他再度趴下前,他的眼角餘光突然看見:那個美貌的歹徒正走上台階,朝這裡接近,然後停在前一排的木桌旁,坐在那個位置的,正是自由黨的參議員謝運河。

「謝運河,謝老闆。」那位美女柔聲道:「今天一整天,見到自己的秘書,怎麼不打聲招呼?以前,在1812號辦公室裡,你可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哪!」




「小雁。」謝運河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美貌的前秘書,壓低聲調:「我沒想到,你竟然跟這件事情有關。」

「當然有關囉。」名喚馨雁的美女道:「你或許不知道,王民澤議員的案子,兇手正是我。」

「王民澤……是你殺的?」

「對,就像新聞裡寫的一樣,一杯酒,就搞定了。」女子繼續道:「至於切割屍體,以及清掉貴台攝影機記錄的部分,則是我幾名夥伴做的,這幾天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

「妳之前敬了我那麼多杯酒……」謝運河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拭去臉上的汗水。

「放心吧!老闆,如果我要取你的性命,你早就不知道死上幾百回了。」馨雁笑道:「說起來,我才應該要感謝你,三五不時帶我走潟湖邊的那個祕密通道,才讓我們組織的人,能夠在幾乎沒有阻礙的狀態之下,進入這棟戒備森嚴的參議院。」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謝運河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一陣青、一陣白足以形容了。周正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就像個僵直的蠟像。

「男人沒有不好色的,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況且……憑著透露秘密通道這一點,就值得我白馨雁在這段期間保證你的安全了。」她接著舉起手中的槍,朝著周遭的參議員們柔聲宣布:

「各位議員,雖然你們現在肯定對謝議員恨得牙癢癢的,不過,憑著我這把手槍,你們可千萬不能在我在場的時候毆打他哦!」

「唉啊,馨雁,妳這樣說,反而是在害我啊。」謝運河感受到周遭同事們怨毒的目光:「而且,妳這是何苦?我們素來無冤無仇,為什麼妳要用妳的肉體,來換取這些妳不需要的情報,跟這些亡命之徒結群成黨呢?」

「時機成熟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白馨雁拍了拍謝運河的肩膀道:「至少,我想開槍的對象,第一個不會是你。」

「妳的意思是,其他的議員裡……」

「王民澤那個色胚是其中一個,他已經得到報應了,但還有另一個。」白馨雁這麼說的時候,那對美麗的大眼睛狠狠地凝視著對面那幾排的木桌,然後才在兩名歹徒的伴隨之下,轉身離去。

看著謝運河無助地趴在桌面,他的身軀此刻就像是一棟傾頹到一半的城堡,周正雄不禁暗自嘆息,接著他向對面望去,模擬白馨雁的視野,試圖找出究竟是哪個議員。

是章正方嗎?還是孫新乾?或者是劉福光?

這幾個人感覺都不是太有爭議的人選哪!跟謝運河不同,他們跟花邊新聞是扯不上邊的。這個白馨雁想要復仇的對象,到底是誰?

他繼續又往後一排的木桌搜尋,這時又有三位同僚映入他眼簾。

趙雲浩?不,這不太可能。郭玉燕?這當然更不可能……他將目光朝右,移動往下一位身上。

「難道是他……?」周正雄不禁喃喃自語了起來,神情彷彿陷入沉思:「不會吧?他雖然是敵對黨的,可是形象不錯啊……」
 037



星期二,中午十二點零五分,就在絕大多數上班族的午休時段,參議院恢復了與外界的通訊。

正如事前所預告的,中午時段進行的是女子組的參議員格鬥,在接近一點二十分左右,又多了兩名臉上都是指甲痕的女性參議員坐入了失敗區。

「現在『國會競技場』的前四強已經出線了。」,李泰豐出現在螢幕前面,說道:「不過,一直搞格鬥,我想大家會越來越沒有興趣。所以,為了各位媒體朋友們的收視率著想,今天晚上的節目,我們將要安排新的遊戲。」

接著他來到一塊以厚布蓋住的板子前,拉下了布幕。

「這是……」監控的楊鴻政忍不住皺眉頭:「搞什麼?李泰豐這個瘋子要在參議院玩這個?」

出現在畫面上的那塊大型螢光幕上,綠底上以白線繪製著一個簡單的菱形,那個菱形的上、左、右三個角落,都各自還包含著一個白色的實心小菱形,下端則是個五邊形,這時李泰豐指著螢幕道:

「這是今晚的節目,『我愛國球』。不過呢!我們需要各位的幫忙。」說罷,他指著身後的議事廳道:「我們要請觀眾們踴躍地投票給媒體,告訴他們想看誰來比賽,我們將挑選票數最高的十八位參議員,組成兩隊來進行遊戲。」

然後,他緩緩道:「這樣,我們可以一次淘汰九個議員到失敗區。各位請踴躍跟媒體投票,我們晚上見!」

之後,來自參議院的通訊雖然沒有再被切斷,但是在記者們做出簡短的報導之後,攝影機的鏡頭全部被強迫轉向面對牆壁,麥克風也被關閉,畫面上頓時只剩下一片無言的米白。

楊鴻政則再度撥出了電話。

「楊總局長,午安,聽說昨天稍晚,元首在你警政署長的陪同下,抵達了現場關切。」李泰豐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了過來。

「多虧了你的福。」知道所有負責監控任務的部屬都正在聽著這通電話,楊鴻政平靜地接受了對方的嘲諷。

「我相信,當這麼多難搞、意見又多的參議員被我們劫持了,元首雖然心裡正在爽快地偷笑,但是表面上一定還是要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希望你能夠保護所有議員們的生命安全。」李泰豐道:「不過這個責任實在是太大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們難保不會有議員揹著炸彈競選背帶試圖闖出參議院。就像教科書裡頭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任何事情都有風險。』是吧?」

「我們廢話少說。」楊鴻政堅決地道:「我再問一次,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麼?開出你的條件。」

「……」有將近三十秒的時間,手機的另一端幾乎沒傳來任何聲音,讓楊鴻政幾乎要懷疑是不是收訊不良。然而,這段寧靜旋即被一陣長長的嘆息給取代,緊隨而來的,則是李泰豐充滿痛苦的音調:

「你果然還是不懂啊,楊總局長。我現在唯一想要的,就只是看著議員們好好的打一場球,如此爾爾。」

「你很狡猾,完全不露出任何痕跡。」楊鴻政道:「告訴我你的條件,用什麼來交換立我們安全獲釋的條件。元首昨晚指示過,只要在參議員安全的前提下,如果要錢和往國外的飛機,我們都可以答應。」

「如果我叫元首召開記者會,然後在記者會上拿一把手槍把自己轟了,他會答應嗎?」

「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不是在開玩笑!」耳機那端,李泰豐憤怒的呼吼讓楊鴻政的耳膜感到隱隱作痛:「我只是想看球,看『國民的代表』來打『國球』,這樣不行嗎?」

「好吧,李泰豐,我等球賽結束再打給你。」

「噢,不,等等。」這時李泰豐周遭好像傳來了幾陣耳語,緊接著是他的腳步聲,幾秒之後,楊鴻政赫然察覺到,那一排面對著牆壁的攝影機裡,有一台已經被李泰豐轉過來對著議事廳內部,不久麥克風也被開啟,只見他滿溢著怒氣,惡狠狠地盯著螢幕,咬著牙,一字一句地怒道:

「楊總局長,現在,全國的觀眾都在收看我們的通話,而你既然要跟我談條件,那麼談判就應該建立在讓我信任的前提之下!」

「你說什麼?」

「不要以為我們都是笨蛋!以為遮住了紅外線發散、阻斷了費洛蒙感應器,我們就完全沒有探測的手法嗎?」李泰豐眼裡冒出的怒意,幾乎要讓畫面燃燒了起來:「你以為你偷偷派特種部隊潛伏到我們進入參議院的那個秘密入口,我們會絲毫沒有準備嗎?」

「嘖!」楊鴻政趕忙遮住手機收話處,對身邊下令道:「快叫他們撤出來!」

「楊總局長,你要我說得更清楚點嗎?就是謝運河議員每次偷偷帶情婦進入參議院辦公室,用以規避正常報到程序的那個秘密入口!打從我們進來的時候,我們早就設置好了炸彈。」

「等等!」

「如果有媒體朋友在參議院外部,我建議你們把攝影機鏡頭對準參議院建築的左後側,與潟湖銜接的位置,你們還有十五秒可以準備,十三、十二……」

「快叫他們徹!」楊鴻政這時顧不得顏面,大聲地吼出來:「有沒有收到消息?」

「總局長,人員在後撤中,不過時間可能來不及……」

「五、四、三、二……」

「叫他們動作快點!」

「一、零!」

倒數暫停的那一瞬間,對楊鴻政來說,時間幾乎凝結了,他雙眼緊緊盯著參議院建築的後方,甚至連呼吸也不敢呼吸。

然而,那裏並沒有爆炸發生,甚至連一點不尋常的噪音都沒有。

「沒有爆炸?」監控室裡有人低聲地輕輕問。

「噢!沒有爆炸?」李泰豐顯然透過楊鴻政的手機聽見了這個低沉的問句,他低下頭來看著手腕上的微型電腦,然後假意訝異道:「啊,糟糕,原來我忘記按了!」

「等等!李泰……」

「現在……」不理會楊鴻政的拖延,李泰豐的食指輕輕地按上了微型電腦的觸控式螢幕。

下一瞬間,楊鴻政左後方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同一時間,有幾台新聞台的畫面上,參議院大樓沒入潟湖的那部分,則竄起了巨大的爆炸火焰。

雖然距離現場有幾百公尺之遠,楊鴻政仍然實實在在地感受到:熾熱的空氣正從身邊快速流過。

「楊總局長,不要耍花樣!」李泰豐對著螢幕,惡狠狠地道:「因為你的輕舉妄動,特種部隊現在全都在隧道裡血肉模糊了,下一次你再敢耍花樣,我就馬上從魏光耀開始殺起!」

李泰豐說完這句話之後,當著觀眾的面掛上手機,然後用手將攝影機鏡頭轉向牆壁,畫面旋即恢復了慘白。

「他媽的!」楊鴻政憤恨難消地搥打著桌面:「回報狀況,把急救小組派過去!把有空的人全部派過去」

「總局長,那待命中的第二小組呢?」

「廢話!當然也派過去!」楊鴻政道:「特種部隊的命沒有參議員值錢是不是?」
 038

晚間七點,朝著米白色牆壁的攝影機全都再度轉向參議院議事廳,與午間的情景相較之下,整個議事廳的空間似乎加大了不少。

「好的各位觀眾,記者陳芸珊在參議院議事廳為您報導……」幾名女記者則已經開始對準鏡頭播報,他們手上都拿著一張數位紙,上頭詳細列出即將參比賽的十八位參賽者的姓名。

「周正雄議員!」

當這個名字從白馨雁嘴裡唸出來的時候,周正雄起先感到有點不可置信,但他旋即自我解嘲,笑著從位置上站起身:「所謂人紅是非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他對著下巴幾乎要掉下來的王大同這麼道。

議事廳中央的『球場』,由於前幾排的木桌都已經被搬空的緣故,再加上主席臺等等雜物都被搬走,面積已經達到原先的兩倍大以上,呈現一個橢圓形的空間。

幾個蒙面歹徒拿著槍,隨機抓了一個參議員出來,把膠帶交在他們手上,周正雄發現其中一個恰好是改革派的林青泉

「看到那三個壘包沒有?」順著歹徒所指方向看去,周正雄看見三個被拆下來的沙發椅墊已經被安置在地毯的三個角落。「你拿這捆膠帶,去把各壘之間的邊線貼一貼。」

「為,為什麼要我貼?」林青泉拿著膠帶,不禁面有難色:「我堂堂一個參議員,你怎麼可以……」

「幹!就因為你是堂堂參議員,所以這件事情才非要你去做啊!」李泰豐顯然注意到了這一幕,邁著粗魯的步伐走了過來,揪住林青泉的衣領,一把將他摔倒在地上,然後一腳踩在他的手臂上,但見軍靴加諸手臂上的力道不斷增加,林青泉也跟著張嘴發出了哀嚎。

李泰豐吼道:「你們這些民意代表,不是『公僕』嗎?我們這些『選民』主人要你做好公僕該做的事情,是哪裡不對了?還是……」

李泰豐舉起手槍,直接塞到林青泉哀號的嘴裡,惡狠狠地說道:「你可以選擇去貼,或者我現在就代表選民們把你『開除』!你自己選吧!」

李泰豐將手槍插回腰間的時候,林青源已經慌慌張張拿著膠帶,開始趴在會場上貼邊線了。

周正雄環視周遭,發現十八個參賽的參議員們都已經被押到球場上,入選的參賽者們各有著不同的表情,有的神情緊張、有的則冷靜地觀察週遭,還有幾個眼神帶著殺氣的,不發一語。

「這是故意的吧?」

這時候,李泰豐領著兩名高大的蒙面人來到會場中央,其中一人扯下了頭套,滿佈著剛毅線條臉孔之上,覆蓋著滿頭銀髮,或許是角膜變色片的緣故,他的眼珠看來也是銀色的,更令他的目光看來格外冷靜,搭配上滿身突出的肌肉,更給人一種無機質印象,感覺就像一臺冷血的殺人機器。

「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也就是本組織的首席幕僚,兼任特遣人員『鬼頭刀』。李泰豐向記者們介紹:「張慶龍議員的案子,那晚打電話把警方引誘到潟湖裡的任務,乃至刺殺邱睿昌議員並且誤導警方的任務,都是他一個人獨力完成的。」

鬼頭刀不發一語地望著螢幕,然後緩緩掃視四周,周正雄與他短暫相視時,他眼皮連眨也沒眨。

如果說李泰豐的個性是把火燄,那麼這個鬼頭刀恐怕就是酷寒的冰川了!

「他是今天比賽的兩名總教練之一……」李泰豐接著轉向另一位蒙面歹徒:「至於這一位,他將擔任另一隊的總教練,相信大家對他並不陌生。」

那名蒙面人也扯下了頭套,那個當下,周正雄感覺到議事廳內的參議員們,乃至於那些記者們,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嘆聲。

「鄧百勝?」就連在遠端監視著的楊鴻政,這時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佇立在他們眼前的那個男人的臉孔,在這個島嶼上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已有幾年不曾出現在螢光幕上,但沒有人會忘記這張臉孔。

鄧百勝,這個國家棒球史上最傳奇的投手,連續五年達成十五勝,甚至在國際賽事中完全壓制北美、中美洲等豪華打線的本土王牌投手,現在竟然就這麼站在他們眼前。

鄧百勝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著地看了看週遭的參賽者。周正雄感覺到他的視線在經過其中兩名參議員的時候,略有停頓。
接著,鬼頭刀和鄧百勝兩名隊長開始依序挑選球員。周正雄被鬼頭刀選了進『鯊魚隊』,他發覺自己這一隊的參議員,多半是體格不錯、年輕氣盛,看來擁有運動細胞的參議員;至於鄧百勝的『老狗隊』,則由運動條件較差、或者是年事較高的參議員們所組成。

「以上,就是鯊魚隊、老狗隊兩隊的成員名單。」在挑選完畢之後,李泰豐再度拿起麥克風:

「在確定名單之後,我們現在要請電視機前面的觀眾朋友們踴躍地電話投票,請告訴媒體,你們押哪隊贏?趕快打電話進來!」

而在即時的勝場預測調查之下,比賽也正式展開。

一局上半,由鯊魚隊先攻。老狗隊派出全隊最少壯的參議員莊文弘作為投手,面對第一棒的林開智,他僥倖地在兩好三壞之後,以一個揮棒落空取得三振。
但是,從第二棒起,他的投手生涯就沒有那麼順利了。滿臉橫肉的鄭聞祥拿著木棒上場,很快就抓準他的球路,擊出一支右外野方向,也就是議事廳右後方桌面的二壘安打,負責防守的張心泰議員跌了個四腳朝天。第三棒,第四棒也接連著擊出安打,輪到第五棒的周正雄上場時,鯊魚隊已經取得了二比零的優勢。

「哼!一群過時的老年政客,怎麼可能打得過我們這群有戰鬥力的年輕人?」當站上打擊區時,周正雄雙眼盯著莊文弘,看著這個四十九歲,堪稱全隊最少壯的參議員,涔涔汗水從他的額間滴下,看得出來他正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尤其在這輸了比賽就可能失去生命的時刻,狀況更是如此。


「這一棒,我要徹底打垮你們的士氣,讓你們這些老骨頭全部被時代所淘汰!」他之前已經觀察過莊文弘的投球動作,球速不快,控球也不好。他就站在打擊區,棒子連動都沒動過,就已經取得了三壞球。

莊文弘絕望地睜著眼,投出了第四球;從軌跡看來這是一計偏內角的壞球,即使站著不動,周正雄也可以獲得保送,然而他卻向後緩緩跨了一步,瞄準球用力揮出!

伴隨著木頭的脆響,球高高地飛起,往左外野方向遠遠奔去,最後碰到了議事廳的圓頂,才掉了下來。而守在那個位置的左外野手,五十六歲的沈柏坤,則早已就定位,張開手套就等著球落下。

然而球卻碰到了手套邊緣,掉了出去……

沈柏坤急急忙忙朝著球的方向奔去,情急之下,左腳卻又不小心踢到球,使球朝著更遠的地方滾去。

球滾啊滾啊滾下了階梯,跟著又轉折了方向,而沈柏坤只專注著撿球,卻沒有注意到階梯的存在,一個踩不穩,就滑了一跤,連續跌了好幾階。

而這時,周正雄早已送回了前一棒的議員,自己也繞著場內跑了一圈,黑亮的皮鞋踩在本壘上。


「接下來就容易多了!」他在心裡暗暗這麼判斷,而事實也的確接近他的看法,在一局上半結束時,鯊魚隊已經取得了七比零的完全優勢,接著攻守交替,鯊魚隊由自由黨的蔡智文擔任投手,雖然控球依然不好,球速也沒比莊文弘快上多少,但由於打擊者素質的緣故,他們只被得了一分,就取得了三個出局數,結束一局下半。

而這時,媒體上的勝利預測,鯊魚隊也以十倍的票數遙遙領先老狗隊。

到了第二局打完的時候,鯊魚隊與老狗隊的比數已經達到了十二比三,第三局二十五比三。任何明眼人都可以預測,由於勝差過大,這場比賽將在第五局完成之後,由於差分大於十五分而提前結束,即時轉播上預測兩隊勝率的票數比,更已經達到了一百比一的懸殊差距。

就在第三局與第四局之間的攻守交換時段,李泰豐再度來到鏡頭前,他從女記者身上搶過麥克風,然後走到鯊魚隊的休息區,拉著鄭聞祥、張博忍兩位參議員一起來到鏡頭前。

「各位觀眾,正如大家所見,目前比賽的比數已經到達了二十五比三,相信大家都認為,再過不久,也就是第五局的時候,比賽將會因為雙方差分大於十五分而提前結束。」接著他將鄭、張兩人推到鏡頭的正前方,繼續介紹道:「兩位議員知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訪問你們兩位?」

兩人無言地搖了搖頭,不過那兩張長滿橫肉的臉上,原本應該充滿殺氣的眼神裡,卻透著些許的不安。


「你們不知道?」李泰豐皺了個眉頭:「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你們兩位耶!」

李泰豐這時再度轉過身,面對鏡頭,以揶揄的語氣道:「各位觀眾,廣大的球迷朋友們,比賽已經過半,相信大家都已經下好離手了!」

他轉過頭,望向鄭聞祥,問道:「對吧?鄭議員。」

「可能吧,我怎麼知道……」鄭聞祥支支吾吾地想閃躲話題。

「不要騙人了,鄭議員,在簽賭的這個領域,誰能比得過你呢?」李泰豐笑了笑,繼續問道:「現在電話調查的結果很清楚,鯊魚隊的勝率已經遠遠超過老狗隊了,我問你,如果我也想簽注,請問我該押在哪一隊身上?」

「……鯊魚隊。」鄭聞祥試探地回答道。

「張議員,你呢?」

「鯊魚隊。」

「嗯,常人都會下這判斷,相信兩位議員也都明白,你們的隊伍實力比起那些老弱殘兵,明顯地高上一大截,賭你們贏,是相當合乎邏輯的一種判斷。」

說到這裡,李泰豐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也嚴肅了起來:「可是我不巧押注了一百萬碳幣賭你們的對手老狗隊贏,如果你們贏了,那我可就虧大了!相反地,如果老狗隊贏了,那我可就狂賺到一個不行。」

他轉頭對著螢幕道:「我相信有很多正在收看現場轉播的觀眾,也跟你家隔壁的組頭下注在老狗隊身上,我相信,他們也同樣不願意輸掉這一次的賭注,期待著翻盤之後的高賠率,你說是吧?鄭議員?張議員?」

「你想做什麼?」鄭聞祥支支吾吾地回答。

「不想做什麼,我只想請兩位議員幫個忙。」

「幫……幫什麼忙?」張博忍此刻也大驚失色。

「要幫什麼忙,兩位應該很清楚不是嗎?」李泰豐嘲諷地道:「我沒有記錯的話,五年前的第十三次的職棒簽賭案,你們請球員們幫什麼忙,我現在就要請你們幫什麼忙,就這麼簡單。」

「可是,差很多分耶。」

「張議員這樣子講可就太見外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幹!你現在這樣,是在跟我嗆聲是不是?」鄭聞祥這時突然滿臉殺氣,緊緊握著拳頭朝著李泰豐怒嗆:「你以為你手上拿著槍,就可以不斷對我們這些參議員大小聲是不是?」

李泰豐沒有正面回答,相反地,他以一聲槍響取代了言語的回答。

「啊!啊……我的手!」鄭聞祥左手頓時血流如注,李泰豐這時候把槍指在鄭聞祥的太陽穴:「現在你配不配合,幫我們個忙?」

有那麼一瞬間,鄭聞祥的臉上閃過一種掙扎的眼神,不過他旋即沉下臉,惡狠狠地轉過身瞪著李泰豐:「我告訴你,老子絕對不會……」

又一聲槍響,鄭聞祥的血液當場濺得滿螢幕。

「螢幕弄髒了,我們換一台攝影機」李泰豐這時推著張博忍來到另一家媒體的攝影機鏡頭前:「張議員,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老……老大啊,你這樣,我幫也是死,不幫也是死啊!」張博忍哆嗦著抗議道。

「當初那些被你們威脅、操控的球員,難道就不是嗎?」李泰豐冷冷地諷刺他道:

「今天這場『國球遊戲』,就是專程為了你們兩個人,為了所有失去舞台的職棒選手而舉辦的!現在,你知道那些被威脅利誘的選手,心底是什麼感覺了吧?」

於是,四局下半起,鯊魚隊的總教練鬼頭刀,把張博忍換到投手的位置。

「張議員,好好表現啊!這次可不能放水失敗了!」李泰豐在場邊發出殷切的期盼。

儘管張博忍面對每個老狗隊的打擊者,都投出了軟弱無力的球,讓他們能夠輕易打出去,即使如此,周正雄等其他人組成的內外野防守陣容,還是在只丟三分的狀態之下,結束了這個半局,這使得李泰豐生氣地再度把他拉到螢幕前面。

「你搞什麼?不是承諾過會好好配合了嗎?」

「可是他們不幫忙啊!」

「幹!廢話!因為他們不想死啊!」李泰豐嘲諷道:「他們又不是跟你一樣非死不可,當然要想辦法贏球,否則坐入失敗區,也難逃一死啊!」

「那我怎麼辦?」

「你可以做出選擇啊!看你是要不配合放水而死,還是輸球而死;差別只在於:輸球死的比較晚,還有跟你陪葬的人數比較多而已。你自己看著辦吧!」

五局下半的時候,張博忍顯然想出了辦法,面對每一個老狗隊的打者,他毫無例外地都丟出了四壞球。老狗隊就這麼『悠閒站著就可以得分』地打了整整兩輪十八個人次。

反觀老狗隊方面,第三局起,總教練鄧百勝親自走上了投手丘,把球拿到了自己手中。

雖然已經遠離職棒這個舞台足足有五年之久,他的球威依舊,徹底封鎖了鯊魚隊的打線,讓這些年輕力壯的參議員們甚至連木棒碰到球的機會都沒有。

而比數也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了二十五比二十六,鯊魚隊現在反而輸了一分。

九局上半,這是鯊魚隊最後的反攻機會,恰好輪到了第一棒的張博忍打擊,他戰戰兢兢地走進打擊區,投手丘上的鄧百勝,則投出了第一球。

那一球的時速很顯然地超過一百五十五公里,張博忍只感覺到球的軌跡就從自己的膝蓋旁邊擦了過去,而所挾帶的勁道,讓張博忍感到自己的褲管似乎熱熱的、麻麻的。

「壞球。」

這是一計幾乎要觸身的近身球。

第二球,球在眨眼之間快速地掠過張博忍的上臂。他開始驚恐地想像:如果打在手臂上,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壞球!」

張博忍開始顫抖著面對鄧百勝,當第三球投出的時候,他已經連棒子都拿不穩了。

而這第三球,依舊是一計偏高,也偏內角的壞球。

球就這麼直直地削過他的鼻尖,他感到鼻尖的表皮好像燒焦了。

「張博忍。」這時,站在投手丘上的鄧百勝說話了,他的眼裡看不出太多的情緒,但是從他的臉孔,從他的動作,張博忍很明顯地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

「這一球,是為了我們這些奉公守法,卻受到簽賭案牽連,而失去舞台的一百七十位球員,以及那些死忠支持的觀眾們所投。你,就好好打吧!」

鄧百勝把右手埋進了手套裡,把雙手放在胸前,接著跨出左腿……

「暫……」這時候張博忍才慌張地想起這個規則,然而時機顯然太晚,而且裁判顯然不同意。

張博忍只看見一記直球朝著自己的臉孔飛來,接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在場的觀眾們,也全都見證了那奇蹟似的一球。

那是一計極快的變化球,就著麼朝著張博忍的頭部直直襲去,然而,卻在接近目標物的時候,突然地向外拐了出去。

同時,張博忍就在打擊區上昏噘了過去。

四壞球!鯊魚隊於是取得了一個保送席次。由於第二棒的鄭聞祥已死,第三棒和第四棒遞補上來,卻連續遭到了三個快速球三振,輪到第五棒的周正雄上場。

前兩球,鄧百勝都丟出了正中的快速直球,速度依舊快得周正雄連眨眼都來不及,就進了捕手的手套。

最後的機會了!周正雄幾乎可以預期:這一球如果投完之後,鯊魚隊將會落敗,而包含自己在內的八名參議員,將會坐入失敗區,而那意味著不知何時會挨上一槍死亡。

所以他決定要死馬當活馬醫。

當鄧百勝還在做預備動作的時候,他就閉上了雙眼,然後毫不猶豫地把球棒揮出去。